生活仍在繼續(xù),它不會因為你的原因而停滯。時間的流逝漸漸沖淡了悲哀,可小春的臉上再也找不到舊時的光彩了。兩年后,小春又有了一個大胖小子,這絲毫不能影響她頹廢的情緒,反倒使她悲觀地認為,這么有生氣的孩子,墮在這樣不幸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是中秋節(jié),小春回娘家省親。她剛坐下和父母聊了幾句,那邊電話響了,說男人氣管呼吸急促,現(xiàn)在大伯子已經(jīng)和他去縣城了,情況恐怕不太樂觀。小春平靜地說,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去。他和父母說婆家有事了,飯恐怕吃不成了,孩子先擱這。她臉上沒有悲傷,什么表情也沒有。
小春沒有回婆家,徑直往縣城去了。然而在路上電話又響了,聲音催動人心,把小春從悲傷中叫醒了。電話說,男人已經(jīng)沒氣息了,醫(yī)生說過度勞累,本來就呼吸困難,加上勞碌,更加喘不出氣了。小春的意識中已經(jīng)沒有哭泣了,但還是默默地流了淚。她恍若已亡人,公交車在這一路走著,她像沒有靈魂的肉體一樣前行,不時汽笛聲催促著她,她絲毫沒察覺,
那天晚上尸體才運回來,婆婆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小春只是望著中秋的圓月,幾個孩子在她旁邊偎著,目光同樣無神,都不知所措。她在這個中秋節(jié)覺得格外清冷。
在叔伯子們的幫助下辦完了喪事,婆婆說,你命苦,想回娘家就回去吧,讓我老婆子一個人守著家。小春說,不,這次怎么也不回去了,我還知道廉恥,我要守一輩子寡。婆婆看她不再濃密的頭發(fā)中藏有幾根銀絲,想到她剛來時,雖然面容不怎么活潑,甚至有些憂郁,可還算年輕!這三四年時間,歲月是多么無情啊,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跡,真是個苦命的人。想到這,她流淚了,她緊緊得摟著這個不幸的人,說,不回去了,咱婆媳倆一塊守著家。
然而兩年后婆婆就去世了。那時候,小春在不遠的城市打工,她疲憊的心靈已經(jīng)歇回來了,只是整日憂郁沉默。那兩天孩子在他姥姥家住幾天,家里就只剩婆婆了。婆婆身體依然硬朗,只是多年的怨氣郁結(jié)在心中,誰也看不見。
那時人丁稀少,家里的幾只羊早就顧不上喂了,就賣了,只種了幾畝地,領(lǐng)著國家的低保過日子。婆婆傍晚下地回家,走到地頭,看見村南邊的醉鬼搖晃著身子走來。醉鬼說,你家以前挺興旺的,現(xiàn)在怎么成這樣了?就是因為那個討債鬼吧,那是你男人上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閻王派他來你家索命呢!把她趕走吧,不然還是要出事。他滿嘴臭氣,說完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他這些話把婆婆多年的怨氣都泄了出來,她指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說道,你胡說什么,竟在這挑撥人心,當(dāng)心你走到前面被狼叼去;氐郊,她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委屈,晚飯都沒吃就躺下睡了。但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喉嚨癢癢,有股腥味。她撕下一張紙,打開燈一看,一團殷紅的血裹挾在痰中,像未被孵化而摔碎的鳥蛋。她想著,反正也活不長了,還受這罪干什么呢?只是那可憐的孩子啊,我走了她怎么受得了啊。唉!她想回娘家就讓她回去吧,她在這個家受了太多苦了。
她又坐了起來,找到自己失眠多年攢下的安眠藥,倒了一把,一口給喝下了。
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了,都說前一天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在床上躺著,表情很不安,似乎有什么放心不下。但又像是早想好了。小春聽到這消息,冷冷地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葬禮上,三個孩子有的話還說不清,卻伏在棺材上哭得不省人事。小春怎么會想不到死,只是想著,孩子怎么辦。
她掙扎彷徨了許久,最終厚著臉皮再次回了娘家。
父親又找人給她說媒,她說,別找了,我只想一個人一輩子。父親說,你才三十幾歲,后半生長著呢,怎么在這條路上跌倒就停滯不前了?再說,你引著三個孩子,總不能在這吃你哥一輩子吧。小春躊躇了兩天,說,你找吧,我嫁。
小春被現(xiàn)實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整個人已經(jīng)麻木了,他的第三次出嫁,臉上已很難擠出一絲笑容。這個男人快四十歲了,神情同樣頹廢。他結(jié)過幾次婚,幾年無子,婚姻也就不歡而散。她對小春帶來的不同地方的孩子沒有厭惡,反倒有一絲歡喜,她對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小春又找到了歸宿了。
有時候小春在這個新的歸宿,望著慘淡的秋日,落葉稀稀疏疏灑在她臉上。她會禁不住想,難道人生真的有命運嗎?難道自己的命太硬,還是親人的命太。克氜D(zhuǎn)半日想不出答案,說,要是不幸再次降臨,如果可以,我情愿讓不幸降臨我身上,別再難為其他人了。但誰能料到悲慘的命運會不會繼續(x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