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何德何能，得姑娘垂愛，夜里每每想起，竟是又喜又懼。

　　“此去千里，路途遙遙，歸期不定，姑娘別等我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夜里飄雪的時候寒氣從窗戶里擠進來，月光灑在我腳邊，爐中的炭火散盡最后的一縷煙，我合上書，抬頭看見月亮溜進云層里，忽然就想起了你，想提筆寫下對你的思念，墨點滴落在紙上，心中萬千思緒，只得寥寥數(shù)語，想來千里路途，薄薄書箋怎逾，終是揉亂了信箋，棄入殘爐當(dāng)中，殘焰燃盡了思念，卻一夜無眠。”

　　“今日開榜，學(xué)子紛至，金殿之前熙熙攘攘；時過半晌，歡笑與哀嘆聲一齊遠去，我終于敢上前，抬頭看著紅榜，逐條逐字，不敢疏漏半處，卻同料想一般，不曾見我，我又反復(fù)看了兩遍，終是確定落選，登時雙目發(fā)黑，世界變得模糊而不真切，我倒在鞭炮的殘墟里，不知何時，方才重新醒轉(zhuǎn)爬起，那一刻天光暗淡，層層疊疊的烏云像是要把世界吞噬，透過烏云我似乎看到了你，坐在窗邊梳妝，風(fēng)吹進來撥亂了你的頭發(fā)，鏡中的你看不清是笑是哭。”

　　“開春冰雪融化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可能該回去了，雖然我無顏見你，卻敵不過蝕骨思念，我站在大江邊，看著碼頭密集人群，不知他們是否也趕著回家去，還是去另一片異鄉(xiāng)覓前程，微寒的風(fēng)卷著我的衣袖，這時我才想起我身上不剩半分銀兩，千里路途只怕是寸步難行，悲哉，悲哉。”

　　“我趁著人流混亂擠到了船上，被人群裹挾著鉆入了船艙，整了整衣袖，心頭抱著幾分僥幸，生怕船長發(fā)現(xiàn)我這個不速客的存在，卻見長帆揚起，水手們砍斷纖繩，浩浩江水帶著一群人啟航，我癱坐在角落，長呼一口氣，想著終于能與你團聚了，這一路風(fēng)塵與艱難，似也變得溫柔起來。”

　　“暴風(fēng)雨的夜晚，船艙里僅余的一盞油燈搖晃著卑微的火焰，水手們在甲板上忙著，不知他們在忙些什么，但想來該是拼著命同天怒抗爭，我心中欽佩這些勇武的漢子。旁邊的來自北方的一家圍在一起喝著酒，北方曠野上的酒，喝一口簡直能把喉嚨給燒穿，但也只有這樣的酒，能與風(fēng)雨帶來的寒氣相抗，那家的男人分了我一些餅，大概也是看出我窮困潦倒的模樣，我實在餓極，只能接過，腹中終于有些吃食，給我單薄的身子帶來一點點熱量，我真要感謝他們，沒有他們，我只怕是撐不過今晚的潮濕了。”

　　“雨一連下了好幾天了，絲毫沒有要停的趨勢，船長把我們鎖在船艙里，囑咐我們不要出去，我蜷著身子躺在艙板上，只聽到艙外傳來轟隆隆的響聲，那聲音似從船底而來，像是水中的某種異獸，在用自己龐大的身軀撞擊船板，又像是從外面的甲板上來的，像是樂獸一步一步以巨大的身軀踏在搖晃的船上，每一腳都像是要把船給踩翻，我很害怕，害怕不能安全回去，我心中有那種感覺，那是某種從未有過的，深邃的絕望。”

　　“這是我最后的一點點墨了，我還是害怕，所以一直在給你寫信，我需要有個人訴說，訴說我心中那些復(fù)雜的，意味不明的情緒，我對不起你，假如有一天，我是說假如，假如我真的回不來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我愛你，進京的一路上，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可是我又很自私，放不下自己的渴望，原諒我在你和前途之間選擇了后者，也許，我只是想給你更好的未來，所以，請不要恨我。”

　　“永別了，溫寒，這艘船要沉了，也許這是我給你的最后一封信，如果……如果它們還能到你手中的話，我想說，謝謝你，謝謝你陪我長大，謝謝你給我勇氣……”

　　明月高懸。

　　瀾河河水悠悠流淌，水中倒映著一輪皎潔的圓盤，像極了水里長出的璞玉。

　　姑娘坐在河邊，白皙的雙足輕輕撥動水面，夏天的河水微涼，倒是盡數(shù)消解了夜的暑氣，可姑娘的臉上卻看不到愜意，她遠遠的望著河心，望著那輪無瑕的白玉，眼中并無波瀾，她散披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隱沒在夜的昏暗中，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