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聽的工人們都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贊同。彼時下崗潮來的猛烈,高級技術(shù)工人老曹家庭失敗,且瀕臨失業(yè),這讓每一個工人都開始擔(dān)憂起自己的命運來。
很快,這種不幸就提前降臨在文楠身上。
彼時汪曼麗已經(jīng)開始徹夜不歸家。
老曹說和汪曼麗是和平分手,協(xié)議離婚,那年代沒有結(jié)婚證的人很多。離婚也不需要磨磨唧唧分一通財產(chǎn)。因此汪曼麗心滿意足的拿到了屬于自己的自由,不再管家里的兩兒一女。她雖然傻,但相當(dāng)懂玩的花樣,在她車間的宿舍置辦了一套時髦的卡拉OK機,并因此賺了不少錢。
那年代幾乎沒人正經(jīng)上班,甚至沒到下班時間就去汪曼麗家唱卡拉OK。
有次文楠過于思念她的母親,就跟著下班的工人們偷偷溜到汪曼麗的宿舍。
汪曼麗抱著文楠一邊收錢一邊流淚,這場景將某個不明真相的廠報記者感動的靈感大發(fā),當(dāng)時就拿著拍立得給娘倆照了一張照片,并發(fā)在我們礦的報紙上,題名為生活。
看到報紙的老曹被氣的半死,痛下狠手把文楠揍了一通。這無能的老男人借此剝奪了文楠享受母愛的權(quán)利。
文楠恨死了那個蠢貨記者。
高中的時候她說:我媽其實人很好,就是太喜歡玩,收不住心。我對于她的豁達很是驚訝。在她小的時候,破鞋的女兒這個身份,使她受盡了同齡男生女生的嘲笑。雖然長大一點后,識相的孩子開始保持沉默,但背后的指指點點依然讓她相當(dāng)苦惱。
唯獨一提起那個蠢貨記者來,文楠還是會恨恨的咬牙。這時候她的臉會因為激動紅起來,像在白色的云彩里加了一抹紅色的晚霞,很是好看。
其實欣蘭并不喜歡讀小說。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嘗試著將自己新寫的小說給她看。那時候她已經(jīng)成為了我的女朋友。她會皺著眉說,你隨便發(fā)在網(wǎng)上就好。
后來我旁敲側(cè)擊,才知道第一次見面前她惡補了一通王小波的作品。
這讓我有些小驕傲。僅憑自己的小說就讓一個陌生的女生為第一次見面用心良苦,這很能滿足我的虛榮心。
然而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欣蘭和每一個陌生人都是如此。她會很認(rèn)真的去考量穿什么衣服得體,怎么吃飯優(yōu)雅,吃飯的時候說什么不顯得庸俗。
然而她的舉動只會讓每一個熟識她的人意識到她的膚淺。畢竟她很浮躁,無法耐下心來去好好念書,成績一片紅燈。對于優(yōu)雅的理解和實踐只停留在上海菜館和臨陣磨搶的小說。成為?木庉嬕仓恢皇菫榱俗屪约猴@得不那么庸俗。
顯然這樣的她讓熱戀中的我有些沮喪。
那時候隔三差五的,我們會偷偷跑出去開房睡覺。顯然這是升華或者維系我們感情的重要方式。對于這件事,欣蘭難得坦誠。在這方面,她并不是一個沒有經(jīng)歷的女生。
她說拿這種事情來騙人沒有意義。
我自己倒并不在乎這種是不是第一次有沒有意義。她的坦誠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開房睡覺那陣,我已經(jīng)對她的虛榮好勝有了一個大致的把握。
分手時,欣蘭對我說,在這方面的坦誠可以讓她覺得自己不那么虛偽,讓她覺得自己的愛情不那么墮落。
那時生活對于我來說是一場迫在眉睫的戰(zhàn)斗。我無暇顧及欣蘭的虛榮對于以后的生活會造成什么樣的阻力。去哪里工作,去哪里賺錢,這才是我當(dāng)時面臨的問題。
出去開房的深夜,我都會溫柔的抱著欣蘭,她也不說話。我們就在或昂貴或廉價的酒店里用同一個姿勢保持溫存。
有一次我突發(fā)奇想,突然扯開床邊的窗簾。欣蘭嚇得叫了一聲,伸手想扯被子,黑暗里卻只能在我身上亂拍。
我摟著欣蘭,外面淡淡的月光撒在我們兩具赤裸而年輕的身體上來。
已經(jīng)是深夜,四下無人。
我說,蘭,我愛你。
她說,我也一樣。
那一瞬間,我接受了她尷尬的虛榮外表下靈魂的空虛,她接受了我即將離她而去的事實。但很好,現(xiàn)在她相信我離去的理由只是坤作,而并非自己過分的虛榮。
文楠和我是初中同學(xué),她是我的同桌。
所有人都驚訝,一個沒有爸媽看管的女孩子居然可以出落的干干凈凈。
她的校服總是一塵不染。她還有雙帆布鞋,帶著碎花的圖案。碎花的顏色很鮮艷。很多女生都有那么一雙鞋,但幾乎無人能夠在煤塵滿天飛的情況下保持碎花的鮮艷。
汪曼麗走后,老曹家門口的那一壇薔薇就沒人打理。直到后來某一天,下夜班的工人偶然發(fā)現(xiàn),花壇背面的墻上開著淡紅色的薔薇,還粘著清晨滴滴答答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