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我家姐妹四個結(jié)伴去給大姐拜年。

　　三個女人一臺戲。坐在大姐家窗明幾凈的客廳里，我們從兒女的近況聊到年輕人的叛逆，從各自婆媳關(guān)系又聊到鄰里間的家長里短。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五位婆婆級大神一番神聊，把生活的酸甜苦辣咸都拉透了。

　　“臘月二十張三家的死了，看見的時候人早僵了。零下十幾度，屋里連個火星都沒有，屎尿在被窩里結(jié)了冰……唉，嘹亮了一輩子的人，誰承想老了老了得了這么個結(jié)果！”

　　大姐嘆了一聲氣，眼圈兒微微泛紅。

　　“俺村的五保戶還有養(yǎng)老院托著呢，她不是有三個兒媳婦嗎？媳婦們不管，兒子呢？”同是生活在農(nóng)村的小妹頗為不解。

　　“大兒媳婦看孫女，小媳婦帶外甥，二媳婦在城里當(dāng)月嫂，一大家子哪里有閑人！今年秋后老太太癱了，喊鄰村的赤腳醫(yī)生來家里輸了幾天水。一冬天仨兒子輪流過來伺候，老大老三都有病，饑一頓飽一頓的吃飯都沒個準。我去看她，拉著我的手哭得鼻涕涎老長，說想上吊都爬不起來，只盼著老天爺爺快把她收了去……”

　　“她的兒子們?nèi)兆舆^得不行嗎？”我試探著問。

　　“也說不上行不行，年吃年穿的。她家里老輩兒里傳下來的，女人當(dāng)家……”

　　聽到這里，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因為大姐的親戚關(guān)系，二十年前，張三家的三個媳婦生孩子都去醫(yī)院找過我，所以我對他們家當(dāng)時的情況略知一二。

　　八十年代末，頭腦活絡(luò)的張三承包了大隊的窯廠，經(jīng)營不幾年，家里日子緩過勁兒來，成了四鄰八鄉(xiāng)人人羨慕的萬元戶。三個兒子，四座磚瓦到頂?shù)母唛T樓大院子，上門說親的一時踏破了門檻。那時張三家的牛逼哄哄張牙舞爪，家里窯上大事小情都得過她這一關(guān)。他的兒子們個個五短身材其貌不揚，挑媳婦專揀個子高屁股大膚白貌美的人尖子。

　　2

　　大兒媳住院，張三家的一直沒露面，說是聞不得醫(yī)院的血腥味。觀察一天多，產(chǎn)程進展不順利，慌得她兒子半夜騎摩托回家搬救兵，被她罵出來：

　　“哪個女人沒生孩子，我那會子都是一個人生在偏屋里，擦干凈身子再抱到炕上。老婆越慣越嬌氣，這樣下去你以后日子還咋過……”

　　等她兒子哭唧唧地馱著丈母娘來到醫(yī)院，才拍板做了剖腹手術(shù)。

　　老二家生的時候，老大家的把自家兒子送到娘家，從住院到出院全程陪護，依舊沒見張三家的面兒。小媳婦先后生了兩個閨女，住院都是兩個嫂子伺候的。到那時候，妯娌三個提起她們的婆婆，哪里還有尊重，統(tǒng)一的稱呼是“老bi”。

　　她們家的男人，都去窯上掙工資，種地帶孩子全落在了女人的肩上。烈日炎炎的夏日，孩子睡在地頭樹蔭下的三輪車里，奶奶騎著車子路過看也不看一眼；老二家的兒子好動，睡醒了從車子里爬出來，掉在地上哇哇地哭，一條蛇在不遠處的草叢里頭抬得老高瞪著小眼兒觀望，嚇得媽媽抱起孩子哭成狗；老三媳婦從小沒娘，孩子一旦有個小病小災(zāi)就轉(zhuǎn)不動了，有一次兩個孩子都高燒，半夜叫她們的奶奶搭把手，張三家的硬是沒挪動她的熱被窩，她的理由是，兩個大的都沒管，小的更不能管了。

　　窯廠火騰了十來年，生意開始沒落時及時停了產(chǎn)。閑下來的張三郁悶得一病不起，求醫(yī)問藥十幾年，到張三一蹬腿駕鶴西去的時候，村里老少爺們兒都說，他這輩子掙下的都自個兒消受了。

　　今日張三家的不得善終，我想起二十年前她兒媳婦惡狠狠的詛咒：

　　“到她老得動彈不動的時候，看看誰管她！”

　　3

　　我長期工作在臨床一線，見慣了生老病死和人情冷暖。老人生病，貼身陪護的一般是老伴兒和兒女們，偶爾碰上個兒媳或女婿鞍前馬后如同親生的，連醫(yī)生和護士都要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