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吳先生像是想透了一切那樣,目光變得堅定而深邃,他不問紅練,反而看著自己身邊的宗老爺,問道:“你今天可曾配刀?”
宗老爺摸摸腰間才肯定地答復:“這是必須的。”
吳先生舒心地一笑說道:“那正好,今晚我跟你候在紅練夫人門口即是。”
深夜的黑屋廊下,雨雪消散,寒冷刺骨,雖說圍爐而坐,吳先生和宗老爺兩人可絲毫沒有睡意。他們也不便交流,只是用眼神傳達著彼此的意思。
屋里雖說是一片死寂,但他們深知紅練是不會睡著的,這樣一來,所有人的呼吸都顯示出一種恐懼而兇險的不安來,越是等待,越是更深的不安。宗老爺于是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長刀,握到即使在如此冰凍三尺的冬夜,他的掌心都冒出汗來。而吳先生只是眨眼望著他,用眼神告訴他,放心便是。
一陣凌厲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屋內的燭影頓時紊亂地搖晃起來。被褥間悉悉索索響了起來,然后是一陣摩擦地板的聲音。
隨后,紅練的身軀便無力地靠在了移門上,她的聲音那么沙啞,甚至都卡在了喉嚨口:“啊啊啊……”
“是時候了!”吳先生喊了一聲,拉著宗老爺迅速地站起身來,猛地拉開移門。兩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一齊聚焦到那個窟窿的方向。
那小兒的臉粉嫩嫩的,只是在燭光下透出一種紅色的絨毛感,眉毛倒彎著,厚厚的嘴唇下,小小的尖牙齒都沒有長完全。它的半個上身已經擠出了那窟窿,一只小手朝著紅練的方向伸得長長的,和那小小的身軀一點都不成比例。手腕向著自己的內側,一下一下做著招手的動作,嘴里還配合著發(fā)出吱吱嘎嘎似人非人的聲音。
“你去砍它!”吳先生對宗老爺說。
“啊?這……”宗老爺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有些腿軟,動作難免踟躕。
“啊什么,現(xiàn)在就去砍。”吳先生推著宗老爺的背部。
“去,我去。”宗老爺總算邁開了步伐,顫抖著走到了這小兒面前大概一米遠的距離,他不住地鼓勵自己,即使是妖魔鬼怪,那充其量也是個小鬼,我不怕,我才不怕哩。
于是猛地拔刀,可竟因為手上都是汗,一下子沒把刀拔出來,身子卻被那伸出來的小手一把抓到窟窿附近。那洞口飄散出一種前所未聞的腐臭味,卻不是人類的尸臭,更像是野獸的腥氣。
“我砍!”這次,宗老爺總算是拔出刀來了,刀光之下,小兒的手被砍得斷了一半。
只聽得“絲絲”一聲,小兒像是身上抹了油一般,迅速地退到洞里去了,然后一切就像沒發(fā)生過一樣,很快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宗老爺一人耷拉著肩膀,粗聲地喘著氣。
此刻,冬夜里紺色的夜空中飛來了一只身體嬌小的黃尾金翅鳥,它周身發(fā)出了熾烈的光芒,幾乎把這間屋子都照得如同白晝般明亮。
“你往洞里瞧瞧看,放心地瞧。”吳先生對宗老爺說。
于是他收刀入鞘,湊進洞口,在金翅鳥發(fā)光的照耀下,看到了洞里雜草之間,躺著一只碩大的死田鼠。
“好像是,古老的田鼠化成了小孩子的模樣,好像是這樣吧。”吳先生委婉地說,是說給驚懼不已,坐在地上,摸著胸口的紅練聽的。
“就是先生你之前說的,所謂化物,不知什么原因,就學會了幻化成年人的樣子,厲害的能做到栩栩如生,甚至能和人產生感情和羈絆,比如說狐神啊,貍貓啊什么的。”宗老爺復述著吳先生之間講的“化物”的閑話。
“這家伙,是變化為小娃娃都沒本事變好的低級化物啊。”吳先生笑著說。
隨后,吳先生也好,宗老爺也好,都不由地把視線轉移到靈活又優(yōu)美地盤旋著的金翅雀身上,露出自豪的神情。
而屋子里的榻榻米上,不知何時,掉落下幾枝這個隆冬季節(jié)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摘到的杏花來。
寒冬的寒冷仿佛一個夢魘,籠罩這顆累累傷痕的心。他似乎已沒有躲避那簌簌北風的心,也沒有那堅定而又鏗鏘的步調,他如同一個流浪漢沒有生機的走著,當然他或許也并不認為這還是他,因為他佝僂的脊背,似乎并不愿意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