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開門,近距離見到源靜,不是在大門口或者樓下偶遇,匆忙的一瞥和遠遠的輪廓;不是在電話里聽到的一種聲音,而是真是活生生的人,略有憔悴,但看起來依然平和,這樣的人最有力量,梁琭不敢遲疑,早早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因此游刃有余地表現(xiàn)出一種恰宜的振奮,好讓這一家舒服一些。梁琭自己也感慨,大概是這種面具讓自己在外人看來不那么悲觀,但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爸媽在家的時候自己是真的開心還是也戴著這張面具。眼前的源靜逆光站著,和平時看不太一樣,至于哪兒不一樣,就是逆光的那種不一樣唄。屋里亮,外面黑,源靜開口請她進來。
家里只有三個人,至少今天是這樣。
她還是沒有想到,一場變故打壓一個家庭多么綽綽有余,源老在床上,看樣子完全認不得梁琭,也許是認出來而不能做什么。源靜的母親看起來倒還不錯,家里仍舊井井有條,她遞給了梁琭一只橘子,顯然從床頭的果籃里剛拿出來,涼涼的,剝開吃了一瓣,直涼到心里去,酸澀難以下咽,梁琭忍著吃完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為源靜一家做了一件好事,為著他們可以少吃這樣的水果。“自從老源生病,家里的水果都吃不完了”,源母的一句話,怎么聽怎么不是滋味。
源老看到外人來了,嘴里面發(fā)出嗚嗚聲,好像要說點什么,梁琭大腦一個激靈,為什么要等著說呢,脫口問,您覺得澎水有水怪嗎?一開口,反而自己臉紅起來,這算什么事,上樓踩獨家嗎,自己又不是八卦狗仔又不是辦案人員。果然,源老安靜下來,應(yīng)該是不回答了吧。但梁琭仔細看了看,源老的眼睛換了一個方向看,遠遠看有點翻白眼的感覺,是中風(fēng)后的正常表現(xiàn)還是源老的某種提示,梁琭不太敢問了,怕得罪源家。
源靜打圓場,把一家人引到客廳,盡管大家都有點失落,源母還是禮貌地倒了杯茶?蛷d正對著門口的地方是一只櫥窗,原來進門是看到的光源不只有客廳天花板的燈光,還有櫥窗里的燈光。里面是源家大大小小的榮譽,源老不是好面子的人,但也珍視榮譽。梁琭想起來,源老對動物學(xué)的種種研究。
源靜送她的時候,反而囑咐她好好休息,她說自己晚上難過,忍不了的時候下樓轉(zhuǎn)轉(zhuǎn),看到整棟樓里,梁琭的房間有微弱的光亮。梁琭怔了一下,其實她可以搪塞的,充電器的亮光,壁燈,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想欺騙她,也不想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尋龍之行
梁琭擰鑰匙的時候一瞥眼從貓眼的反光里看到背后躡手躡腳跟上來的小人兒,她略略驚慌了一下,塔龍?她不怕水怪,怕的是有人做手腳,源老的身體硬朗,中風(fēng)之后第一件交代的事情就是塔龍,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的指向是不是某種寓意,梁琭又發(fā)毛了,他為什么長久得盯著自己。但隨即,她就看清楚了來人的樣貌,不動聲色得假裝開門,在后來者采取下一步動作之前回身給她一個擁抱。囡囡笑了,“小姨怎么知道是我”,她把手指放到嘴邊,“上帝視角”,盡管此時面對面的兩個人都是不信的。
大姐果然在,但母親沒有回來,時間已經(jīng)過八點了,天黑漆漆的,大姐在廚房,梁琭一邊喊著吃過了一邊換拖鞋,囡囡在后面扯著自己的衣服玩。梁琭有點疲憊,為了打發(fā)孩子走,躲進了廚房,原來大姐買了熟食,正在裝盤。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燈光。小區(qū)的路燈壞了幾只,新?lián)Q的白色冷光和以前的黃色昏暗的光一樣不實用,兩者在晚上投下奇怪的光影,疊加地毫無韻味。
大姐是來看梁琭的,三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子吃飯,多少讓這個家平添了幾分生氣。大姐果然不用看就知道梁琭的生活狀態(tài),買了各種梁琭愛吃的東西塞滿了冰箱,雞蛋,火腿,牛肉,火鍋佐料,果汁,酸奶,嘮叨著哪些容易過期,越來越像媽了。
囡囡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尋找塔龍隊伍中的一員,(如果兩個人也能成為一支隊伍的話)并且主動得擔(dān)任起了小隊長的角色,囡囡的策略很直接明了,她要讓小姨陪她去動物園尋找塔龍,大概這個小腦瓜里認為所有的動物都可以在動物園里找到吧,梁琭哭笑不得,晚上非要擠在梁琭的被窩里睡覺,
梁琭顯得有些為難,并因而停止了一晚的“秘密工作”。
梁琭覺得大概實在是沒有必要刨根問底,而且私自停了一天自己的每日功課,輕松地睡覺了。第二天下午,和囡囡出發(fā)乘坐公交到市動物園去了。囡囡興致很高,一路上問東問西,大概是想讓小姨覺得自己此行十分認真。問了一些關(guān)于塔龍的問題,于是梁琭臉上全稱黑線,尷尬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塔龍,塔龍,就這樣一直蔓延在擁擠的公交車廂里。囡囡還專門向動物園的工作人員詢問了有沒有一種塔龍,得到的答復(fù)當(dāng)然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