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紅的手機在深夜幾乎不起聊天作用,有那捆夫,都不如看一段德云社的相聲來得開心。人到中年,誰還有聊出真心的耐性和誠懇呢?兩年前,楊曼紅有一段和男人鬧得很兇。那時的她根本忍受不了男人對她的無視。兩人同樣下班回家,楊曼紅扎進廚房辛辛苦苦做出一頓飯,男人頭不抬眼不睜“稀里呼嚕”扒完一碗飯,轉(zhuǎn)頭繼續(xù)看電視要么看手機短視頻。楊曼紅用筷子使勁戳著碗底,真想把碗搗個窟窿。她心里憤然:家里就兩個人,我辛辛苦苦做了飯,你是豬嗎?“胡囊胡囊”吞完了連一個屁都不放?”男人繼續(xù)他自己的節(jié)目,楊曼紅實在不甘心,朝男人喊:“我做的飯不中吃嗎?”男人被她喊得驚了一下,很不耐煩:“咋呼啥!凈問廢話,不好吃我能吃恁多!”楊曼紅被嗆得閉了嘴,心里還氣得在呼哧呼哧直顫。
楊曼紅吃完晚飯要出去散步,她想讓男人陪著。她經(jīng)常遇見單位里同事晚飯后兩口子慢慢悠悠出去散步,邊說邊聊,既鍛煉身體,還增進感情。她對窩在沙發(fā)上正津津有味看手機的男人提出要求,男人張口就拒絕了,那速度是脫口而出,絕對沒有經(jīng)過大腦思量。楊曼紅一陣悲憤,男人此時拒絕她的速度和當年答應她要求的速度一樣快,這他娘的是一個人嗎?楊曼紅賭氣朝男人嚷嚷:“天都黑了,我自己出去,你不怕人家把我劫走!”男人竟然大笑:“你個信球,剛吃過飯,天還大亮呢!再說,你個老娘們,搶你個啥!”
她感冒了,頭昏沉沉難受,下了班躺著不想動,吩咐男人去給她買點藥,男人吵她:“你真是暈,下班回來時都不知道拐到附近診所買點藥!”那一刻,楊曼紅覺得“自取其辱”這個詞就是給自己量身定做的。
這種痛像鉆進鞋子的小石子,硌得她幾乎寸步難行。日子就這樣慢慢失了色彩,她為此生氣,男人覺得莫名其妙:過日子比樹葉兒都稠,哪恁多事,心眼兒小得跟針鼻兒樣!”這話讓楊曼紅覺得是自己犯矯情,她很泄氣,于是不再用勁兒,然后中年夫妻倆的關系就像坍塌的沙堆,四散鋪開,泄得不成型。心里有過一段極為孤單的時候?墒沁@種孤獨和無助無處訴說。因為不再像小時候,兩個小女孩妹可以彼此坦誠,互換秘密,肝膽相照。成年人的自尊很可怕,怎么可能撕開傷口讓人隨意瀏覽,然后讓別人咋舌之余再用憐憫的目光把自己凌遲一遍呢?
就是那一段無助的日子,楊曼紅在睡不著的深夜用微信搖一搖,遇見了一個男人。隔著手機面對陌生人,楊曼紅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她把自己的郁悶一股腦告訴了那個陌生男人,馬上得到了溫軟的回應。男人用語音和她聊天,她也插上耳機聽。男人說的普通話,聲音寬厚低沉,很有修養(yǎng)。他甚至從生理學和心理學方面分析了楊曼紅的孤獨,男人的博學讓她敬仰。楊曼紅愛唱歌,尤其喜歡唱深情悲傷的情歌,她覺得這些歌旋律緩慢,很容易學,還容易唱出感情。她在自己屋里用手機學唱,她男人聽見了無限心煩地對她說:“你就不能唱個高興的?不知道得還以為我死了呢!”一句話噎得曼紅再也唱不出一句歌詞。曼紅給手機那邊的男人唱了一首自己拿手的歌,得到了他熱情的贊揚,男人深深陶醉于曼紅的歌聲,說她真是個有風情的女人。
男人也給曼紅唱歌,男人會唱草原上的歌。他一張嘴,曼紅耳邊就似乎想起了馬頭琴悠揚的曲調(diào),她一直對草原充滿向往,覺得那片遼闊的大地是自己的靈魂皈依之所。男人還會唱那首曼紅最喜歡卻總也唱不好的《讓我們回去吧》。那縈繞在心間的歌詞從男人渾厚的喉嚨里唱出來,曼紅就落淚了:
我們回去吧,回到夢中的故鄉(xiāng)
讓我們回去吧,從不同的方向
告訴我,是誰在輕聲的召喚
那聲音,飄過千年的時光
我仿佛又聞到了,松枝的清香
我分明又看見了
祖先的駿馬和牧場
讓我們回去吧,讓我們回去
那些曾經(jīng)有過的歡樂和悲傷
都會成為過去
讓我們回去吧,讓我們回去
我們要在那里又一次輕輕地
傾訴,歌唱
讓我們回去吧,回到出發(fā)時的地方
讓我們回去吧,帶著全部行囊
告訴我,是誰還在那里等待
那執(zhí)著和向往,從未改變
我好像又聽到了,群山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