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后去,在一個干枯的池塘旁邊的路上追上了先出發(fā)的他們。他們一左一右,兩個人一同提著那個籮筐。遠遠地,我聽到他們有說有笑。
在經(jīng)過、越過他們時,母親又做了一件令我感到羞恥的事。她極其得意地回頭對他們喊:“走什么路,開車不知道多么舒服。”
我只好不去看他們。
踏進村子的廟,人并不是很多。我心里暗喜。這樣,我們就不需要排隊、等待。我和媽媽從籮筐里拿出東西。我故意地磨磨蹭蹭,拿出又放進。我在等媽媽開口。因為我不知道,怎么把這些東西擺到三個神像的前面的祭臺上。
“雞和面條就放中間,兩邊放一些水果。”她說。她拿出茶杯和酒杯。
我擺好東西后,母親叫我去燒香。我拿出了那十二支香,去向大伯借火機。大伯古怪地看著我。
“你怎么拿那么少香來?”
我沒敢回答,只好窘迫地,訕訕地舔著嘴唇。
“以后記住了,要二十四支香,三七二十一,加上門口三支。”母親不知道向誰打聽到了。她附在我耳邊悄悄地對我說。
我們很快就弄完了一切必要的程序。走的時候,我甚至不愿意和大伯他們打一聲招呼。我們今天在他們面前出的丑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想再在他們面前出洋相,出丑。
可是,回去的路上,我母親居然迷路了。就在這個干枯的池塘邊,她突然驚恐地說,死了,我不記得路了。到底走那一條路?
池塘這里是一個三岔路。我沒有把她的驚恐放在心上。就好像之前。她雖然這么說,可她是會走對的。她好像是在問我,其實只是自言自語。
直到她走了一條路,轉(zhuǎn)了好幾個彎,卻又回到起點后,我才慌了。我害怕在這里又遇到大伯一家。我無法想象我們向他們問路的情景。那是無法忍受的尷尬。那好像赤裸裸地說,我們確實低人一等。
我慌忙地說了很多。我們還是轉(zhuǎn)不出這個三岔路。每一次回到這里,我都望穿秋水地盯著廟的方向。仿佛我最害怕的景象——他們兩人共同提著一個籮筐——有說有笑地向我們款款走來。
這個景象沒有成為現(xiàn)實。在路人的幫助下,我們回到了熟悉的路,回到了家。我在路上默默感激給我們指路的幾位老人。
我們在路上耽誤太多的時間,他們已經(jīng)比我們早一步回到。
“你們怎么那么久才回到?”迎接我們的是大伯母的笑得魚尾紋綻放的臉。
在家里祭拜的是祖先。以前,奶奶回來祭拜的時候,口里總是念念有辭。什么“保佑出入平安”,什么“回來吃飯”。
他們在他們那邊弄,我們在我們這邊弄,互不來往。這一次回來,我出入都是走自己的門,沒有踏上他們那邊的一格地板。
也許是,祭拜完家里的祖先就可以回去的緣故,我很主動、很熱情地給媽媽做幫手。在拜神的時候,我站在祭臺的面前,也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我內(nèi)心深處生出一種廣闊、偉岸的感覺。
在臨走之前,我竟然磨磨蹭蹭地。在門口,在媽媽的摩托車前,我感受著這里的陽光和惡臭。一只幾乎快脫光毛的雞悠哉地走過,一點也不怕生人。
“我去和他們說一聲吧。”我對媽媽說。
我返身,回走了幾步。我看著這紅色的外墻瓷磚,一棟樓中住著一對兄弟,兩個家庭。中間的樓梯,既是連接上下的通道,也是兩者的分界線。
我突然感到自己也成為其中一半的主人。
我閉上眼睛,胸口擴張,深呼吸。從聲音判斷,他們應(yīng)該在二樓。
“大伯,大伯母,我們先走了,回去了。”
這是我這次回來,第一次主動和他們打招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