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被隨便拋到一個土堆下的枯草里。從我處的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那一排低矮的磚房，還有聳立在頭頂?shù)臒焽�。我的視線被高大的土堆擋著，看不到磚廠荒廢的場地，也看不到海青的身影。我的意識漸漸回到最初，記憶鏈的斷裂止于那個我舉起磚頭的動作。我想起來了，在我舉起磚頭向高個子的腦袋拍去時，我是被腳下碎磚頭絆倒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覺。醒來后，我就這樣被人捆成了粽子……

　　我想我肯定被揍了，我試著扭了扭身子，活動了活動胳膊，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還行，沒傷著筋骨。接下來我感覺腮上癢癢的，在肩頭上蹭了一下，一片血紅。原來頭上麻酥酥爬著的不是什么蟲子，是我的血在流著。此時我才感到頭的左側(cè)很痛，一陣陣地，向波浪一樣涌動著。媽的，我受傷了！

　　恐懼、傷心、委屈、憤恨……說不清的情緒涌上心頭，我眼眶一熱，淚水合著血，順著臉頰流下來，吧嗒吧嗒地落在身下的枯草里。我正在兀自傷心著，突然，幾個人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從那排低矮的磚房的其中一間里，慌慌張張闖出四個人來，他們扭頭向我這邊看了看，就慌不擇路的跑走了。轉(zhuǎn)眼，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心里恨恨地罵道，混蛋。

　　我收回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間小屋。約莫五分鐘左右，我到一個女子從里面沖出來。那個女子頭發(fā)散亂，步履踉蹌的跑了幾步，又站住，原地轉(zhuǎn)了360度，突然，面向我躺著的地方站定。她愣了兩秒鐘，就發(fā)瘋似地朝我跑過來，口里還聲嘶力竭喊著我的名字。當(dāng)她到了我面前時，我才認(rèn)出來——她就是海青。

　　海青哭著給我解了綁繩，拔掉我嘴上的塞子，扔到草叢里。我恍惚看到那好像是兩只臭襪子。她小心翼翼地攙扶我起來，將自己的披肩揉成一團(tuán)按在我頭上的傷口處。我這才活動了活動麻木的腮幫子，開始不斷地嘔吐，伴隨咒罵。

　　我試著走了幾步，還行。然后我盯著海青看：她臉頰上的淚痕未干，頭發(fā)凌亂，裸露的鎖骨處有兩處抓痕。我突然大聲吼道，他們把你怎么了……

　　她立在原地，緊咬著嘴唇，她腮部的肌肉哆嗦著，眼里的淚水嘩啦一下涌了出來。她蹲在地上，臉埋進(jìn)兩腿間，壓抑著哭起來。

　　我抬頭望望天，又低頭看著海青，心中的怒火陡然噴發(fā)出來。

　　我對著她吼道，哭，你還有臉哭！這才什么時候，你就穿上裙子？簡直有病。還有，我讓你跑，你為什么不跑？如果你跑了，我就能專心對付那幾個混蛋，你知道嗎你……

　　說到這里，滿腹的屈辱促使著我的自尊心膨脹到無以復(fù)加，我一貓腰，照著她的頭就是一巴掌。海青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淚眼看著我，輕輕抽泣著。

　　我真沒用，真沒用……我喊著，在自己腦袋上噼里啪啦地拍。她叫道，別打了，你頭上又流血了。我這才停下來，看到手掌上全是我的血。

　　海青上前攙著我，往回走去。

　　一路上，我一聲不吭，一直到了村里的衛(wèi)生所門前，才跟海青說，就說我的腦袋是騎自行車磕破的。醫(yī)生一邊為我包扎傷口，一邊問我，小伙子，這頭咋弄的，傷口不小�。�

　　海青趕緊接過話說，剛才騎自行車摔了。

　　醫(yī)生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

　　晚上，我和海青并排躺在床上，月光從窗口傾瀉進(jìn)來，多么溫馨怡人的春夜啊！在月光里做愛是多么愜意的享受啊！而現(xiàn)在我們就這么并排躺著，不說話，也避免觸到對方的肌膚。我能接受自己的無能，但不能接受海青被那些混蛋的玷污。

　　臨睡前，我說了第一句，明天去報警吧？

　　不。她干脆地說。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她安靜地躺著，任憑淚水洗刷著……

　　我不忍去看她，便轉(zhuǎn)過身去。我的一半的我想去安慰她，而另一半的我卻在排斥著……

　　于是，我只有閉上眼睛。睡覺。

　　明天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老高，我竟破天荒地睡了個好覺，只是腦袋有些疼痛。

　　起床后，在餐廳里沒有看到海青。我去了春美理發(fā)店，然后又去了老李雜貨鋪。他們都沒有看到海青的影子，卻吃驚地望著我那纏著白紗布的腦袋，問是怎么回事？我就隨便編了個瞎話。

　　返回餐館后，我才注意到：海青的包和衣服都沒了。這時，我才知道海青走了。我就勢坐在地上，茫然地掃視著簡陋的臥室。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一個破沙發(fā)上，沙發(fā)上放著一個深紅色的鞋盒。我記起了這個鞋盒，里面曾裝著一雙半高跟皮鞋，那是我和海青一起去商店買的。我站起來，搬過鞋盒，打開它，里面安靜地躺著厚厚的一沓信。我拿起一封來看，臉?biāo)⒌匾幌戮图t了。那是我曾經(jīng)寫給海青的情書。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三十二封。沒想她都完好地保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