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短篇小說)
下班后,我換上便裝從局里辦公大樓里走到 五十米外的公交站點時,10路車還沒有過來。也許剛過去了一班車?沒人,就我自己一個乘客,這個點,高峰期已經(jīng)過去了,等吧,什么時候車來了什么時候走。不由得想起昨天下午的那件事:也是下班時間,從大樓往外走,碰上剛調(diào)來半年的李局長。李局長說老張啊又去擠公交車啊把你調(diào)到旅游度假區(qū)派出所好了就不必每天擠公交車了,我笑笑說算了李局我再有半年就內(nèi)退了。現(xiàn)在想想李局說得也有道理啊,調(diào)到旅游度假區(qū)就不用每天來回四十里地往返了,因為我的新居就在度假區(qū),不在市里。
嘀嘀……公交車來了,打斷了我的回憶與思考。
上車后,我一看,滿座兒,就多了我一個人。握住車上的吊手后,我重新一一打量起車上的乘客來,嘿,全是年輕人,男男女女沒一個超過四十歲的,這滿車的人,我是唯一一個超過五十歲的人!
車在行駛。車上的自動廣播在廣播:“乘客同志們,您好,歡應(yīng)乘坐公交公司的十路公交車!請您給老人、孕婦、抱孩子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
車?yán),一片寂靜。
我轉(zhuǎn)回身子,看了看坐在“老人專座”和“孕婦專座”上的一男一女。那男的西裝革履,戴一副金絲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約摸能有三十出頭的年紀(jì)。那女的披肩長發(fā),拉成了直板,穿著質(zhì)地高貴的旗袍,顯得高雅而華美,雍容典雅,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敖鸾z眼鏡”看見我在看他,伸出右手往上抬抬眼鏡,向前看去,不再接觸我的目光;“直板旗袍”與我四目相對,顯出鄙夷的不屑之色,把那高貴的頭轉(zhuǎn)向車外看去。真有意思啊,你還不屑看我,我既不是孕婦要爭你的座位,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等你讓座,我這腿這腰都練出來了,保證不爭你的座,我心里嘀咕著,頗覺得滑稽好笑。
車在行駛。車上的自動廣播在廣播:“乘客同志們,您好,歡應(yīng)乘坐公交公司的十路公交車!請您給老人、孕婦、抱孩子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
車?yán)? 一片寂靜。
我依然站著,誰讓咱是人民警察呢?人民警察為人民嘛,雖然此時這車?yán)镌僖矝]有比我年齡還大的人了。
車到下站時,上來一個滿身酒氣的四十出頭的漢子,他往自動投帀箱里投下三元錢,搖晃著向我這兒走來。投三元錢,肯定是旅游度假區(qū)的居民無疑了,我心里想著,嘴里卻對這“酒鬼”說道:“哎,師傅,你慢點,注意安全!”
“大……大哥,沒事兒” 他走到我跟前湊上來仔細(xì)打量我以后說,“還……還不……不能叫叫大哥,應(yīng)該叫叫大……大叔!” 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鉆進(jìn)我的鼻腔里,我皺了皺眉頭。
“大叔,不好意思,喝喝得……高了點”“酒鬼”說,“咱有有車,不開,不違法,放放在朋友那兒……”
“師傅,你做得對,堅決做到不酒駕、不醉駕,對人對己都有好處!” 我對“酒鬼”說道。
“大……大叔此話有理”“酒鬼”說著話抬起頭放眼滿車廂里搜尋著,我想他大概在找座位吧,不料他卻說:“都都……是青……青年人,怎么沒……沒有給大叔讓……讓個座的?”
我慌忙說道:“不必不必,我站習(xí)慣了,一會就到了!”
“酒鬼”又要說什么,車吱兒一下子停下來,原來是停靠在下一個站點上。
車下有人在上車,駕駛員站起來走出駕駛位置,伸出手來拉上車的乘客。原上來的是一個白頭發(fā)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大爺,顫顫巍巍的,八九十歲的樣子,手里還拄著一枝手杖。老大爺身后又上來一名孕婦,穿著寬大的孕婦連衣裙,那凸起的腹部讓人瞧上一眼就能猜出準(zhǔn)是雙胞胎什么的,眼看著就像要生產(chǎn)似的。孕婦一邊刷卡一邊大聲說道:“爺爺,您慢點。 我伸出手把老人家攙扶到我面前扶著他,孕婦對我說道:“謝謝你大叔!” 我一笑道:“不謝!”。
車開動了。車上的自動廣播在廣播:“乘客同志們,您好,歡應(yīng)乘坐公交公司的十路公交車!請您給老人、孕婦、抱孩子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
車?yán),一片寂靜。
我把目光投向“金絲眼鏡”,他迅速地把目光移開看著車外;又去看“直板旗袍”,她把嘴一撇,頭一扭也向窗外看去。唉,人這都怎么啦,連最起碼的道德都沒有了嗎?我剛要動員大家給白胡子老大爺和孕婦讓個座,“酒鬼”說話了:
“既然都……都沒有讓……讓的,你,還有你,你……你們兩……兩人讓……讓出來!”
他一只手握住吊手,一只手指點著坐在一前一后的“直板旗袍”和“金絲眼鏡”。
“憑什么,讓我讓?”“直板旗袍”一臉的憤怒。
“我是花錢的!”“金絲眼鏡”把眼向上一翻,鏡片后面幾乎都是白的。
“算了,大哥,我們站站! 孕婦說道。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白胡子在我攙扶下?lián)u著頭說道。
我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剛要說話,這時我發(fā)現(xiàn)“酒鬼”悄悄將自己的皮夾子掏出來丟到腳下,正在我思考他這個行動的用意時,他又說話了:
“哎哎,誰……誰的錢……錢包丟……丟在這……這兒?”
車?yán)镒娜藗,低著頭擺弄手機(jī)的,向外看的,閉著眼養(yǎng)神兒的,一聽這話,突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酒鬼”那兒,有幾個人還站起來,探出身子看過去,還有的在摸自己的衣袋褲袋。
“直板旗袍”拉開放在胸前的小皮包檢查一翻,放心地盯著地上的錢包;“金絲眼鏡”摸完了上衣口袋,又站起來摸褲袋,摸完后說道:“是我的!” 說著彎下腰就要去揀錢包。
說時遲,那時快,“酒鬼”下邊用腳踩住了錢包,上邊雙手抓住“金絲眼鏡”的衣領(lǐng)子往外使勁一拽,“金絲眼鏡”就爬到了車廂里,成了狗吃屎狀兒!熬乒怼庇忠话寻寻缀永洗鬆斖耙焕,雙手摁到“老人專座”上坐了下來。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天衣無縫,不到一分鐘完成,干脆利索!
我喊住司機(jī)停下車,“金絲眼鏡”也從地上爬起來,氣急敗壞地想動手反擊“酒鬼”,我一把拉住他,另一只手掏出警官證,說道:“我是警察,不許亂動!”“金絲眼鏡”不知是理虧還是懾于我的威嚴(yán),老實下來,恨恨地看著“酒鬼”!熬乒怼睊鹱约旱钠A子裝進(jìn)口袋里,說道:“看……看什么?你應(yīng)……應(yīng)該看這……這兒!” 他指著“老人專座”四個字,繼而又對驚恐的“直板旗袍”說道:“你是……是自己讓……讓出來,還……還是也……”“直板旗袍”乖乖地站起來把“孕婦專座”讓了出來……
“酒鬼”看著孕婦坐下來,他說:“真……真怪了,一車年……年輕人,還……還趕不上喝……喝高了的俺!”
車又要開了,“金絲眼鏡”大聲道:“開門,我不坐了!”
“直板旗袍”也說:“我也不坐了!”
司機(jī)打開車門,這兩個人跳下車去,嘴里忿忿地罵著什么。
車開動了。車?yán)镉只謴?fù)了寂靜,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地。那些坐著的青年男女,有的木然地看著車外的景象,有的低著頭擺弄著手機(jī),有的閉著眼養(yǎng)著神兒。
“酒鬼”把臀部靠在白胡子老大爺?shù)淖灰伪硞?cè)面,一只手握住空中的吊手,閉著眼,大概酒精又使勁兒了。
我,一只手緊握住吊手,依然站在那里。
車在行駛。車上的自動廣播在廣播:“乘客同志們,您好,歡應(yīng)乘坐公交公司的十路公交車!請您給老人、孕婦、抱孩子的乘客讓個座,謝謝合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