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幾家老兒聚在一起下棋，年近古稀的老人們，個個精神矍鑠，為誰贏了半子爭得面紅耳赤。漸漸也倦了，便倚靠在樹下聊起天來。這些朝中遺老，也跟所有普通老人一樣，惦記這幾方水田的收成，兒女的婚事。
錢家老人正為孫女的婚事喜憂參半。下月初五，孫女即將嫁入長安城李尚書家。雖然李家是熟識，萬不會虧待了孫女�？梢幌氲郊奕ブ箅y得一見，這心里便不是滋味。眾人紛紛勸慰。孫家老頭有點嘴碎，平日不知道因這個毛病挨多少白眼，這回也沒見他消停：“老蘇，你那孫子也就要娶妻了吧？是周家那爛娘呀，那爛娘容貌身段都上佳，識得詩書，又是個好性子的。”蘇老正高興呢，孫家那討厭的嘴：“特別是那繡工，可真是一等一的好。”眾人大笑，誰不知道那李家姑娘哪哪都好，就是那繡工，實在是不能恭維。蘇老羞惱，漲紅了臉嗆聲道:“老孫頭，你家窮成這般啦？繡娘都雇不上了嗎，我給你雇個！我家的孫媳婦又不是來我家當(dāng)下人，是來我家享福的！”眾人哈哈大笑，孫老見蘇老頭要當(dāng)真了，拱手道歉直說不該。這氣氛正值融洽時，賀家老頭卻顯得有些不得勁，見眾人望向他，嘆著氣道：“還不是我那孫子，18啦！愣是沒半點動靜，給他張羅婚事，差點把家都給捅翻，非說要找什么真心相戀之人，哼！那小子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歪理。”“你家小子我昨兒個剛見著，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一說這個我更煩，那小子，白長了個聰明腦子，卻說不讀腐儒之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靜默幾秒，又說：“那小子只怕要走他父親的老路。”眾人不敢出聲，怕老賀頭傷心。賀家獨子死在戰(zhàn)場上。老人斂了心神，強笑道：”勞煩各位老哥給我家賀兒注意著。”眾人紛紛稱樂意之至。各家開始喚吃晚飯，老人們臘手道別后就散了。
蘇家現(xiàn)任家主蘇晟武，在朝任御史大夫一職近二十年，也早已厭倦官場爾虞我詐，多次乞骸骨未允。圣上因其勞苦功高，允許賦閑在家，只是逢朝中大事，則須到場維持朝野運作。蘇天鷹為蘇家獨子，其妻徐婉婷，是蘇家主恩師之女。雖是媒妁之言，但夫妻兩人都是飽讀詩書、文雅厚德之人，故恩愛多年。蘇家也算是荔胄之家，卻沒有妻妾偏房。育有兩子一女。大兒子名為蘇軒，現(xiàn)已舉進(jìn)士。老二蘇瑩繡，倒是不像父母親，像極了蘇爺爺，蘇爺爺是武將出身，對兒子和孫子的舞文弄墨本就多般不滿，爽朗利落，落落大方又明麗端莊的蘇瑩繡就顯得格外受寵。但說到寵愛，蘇家上下最寵的還是幺女蘇小瑩。蘇小瑩還在母親腹中時，朝野動蕩，敵對勢力在蘇爺爺食物中下毒，卻被徐母食下，當(dāng)時就見了紅。到生育時，徐母難產(chǎn)，差點一尸兩命。所幸最后母子平安，但畢竟對嬌嫩的嬰兒產(chǎn)生了影響，幼時體弱，湯藥不斷，調(diào)養(yǎng)到十歲才與正常女子無異。家中上下還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加之從小限制出行，在家讀書不少，沾上了嫻靜之氣更顯得嬌柔。其實蘇小瑩是在母親腹中待足了月份的，并沒有表面上那般柔弱。
自從舉家搬到這桃源之地后，后輩其實大抵不知道蘇家的顯赫，都是勤勉上進(jìn)，性情高潔之人。蘇家主這次外出有半個月，早已托奴仆帶了口信，推算時間今天該到家了。很久沒見父親的蘇小瑩請示過母親后，到那雎鳩湖邊等待父親。這是四月的和煦天氣，極少出門的蘇小瑩很是開懷，一是為著即將見面的父親，而是為這溫暖舒爽的春風(fēng)、春景。她俯下身，半是渴望，半是羞怯地摘一朵野花。滿滿的生機迎面撲來，心中一片恬靜。春風(fēng)吹動樹林，樹葉嘩嘩奏樂；吹動湖面，湖面像被撥動的琴弦；吹動腳旁的青草，似小手觸摸腳踝；吹動頰邊發(fā)絲，她忍不住唱“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唱著，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莫名欣悅，忍不住嘻嘻的笑出聲。正這時，進(jìn)學(xué)回來的賀賀之州在圍鳩湖經(jīng)過，聽到笑聲抬頭一看，和暖的春風(fēng)之中、盈鼻的春天的香氣之間，一靈動少女拈花輕嗅，裙裾帶風(fēng)。只覺得笑聲像綢帶撫過他的胸膛。
很久以后他們回憶這一段時，他摟她在懷里，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心都要化了。”
賀之州心情激蕩，面上卻半點不顯。他停下步伐，也不躲藏，直直地看著蘇小瑩。蘇小瑩并沒有意識到賀賀之州的靠近，她蹲下身子，靜靜嗅著那花香。“瑩繡兒！”一個渾厚穩(wěn)重的聲音傳來，蘇小瑩抬頭一看，“爹爹！”迅速起身朝蘇天鷹奔去。“姑娘家家的，跑慢點！”話音剛落，蘇小瑩已經(jīng)跑至父親身前。“爹爹，你終于回來了。這次離家這么久，娘可是酪念你得緊呢。”“哈哈，就你娘親掛念我啊，枉我平時白疼你了。”蘇天鷹看著女兒乖巧活潑的樣子，忍不住戲謔。“沒有呀，爹爹！我也很想你啊，嗯，爺爺也特別想你”蘇小瑩暗暗頂了父親一嘴。“你個丫頭！”蘇天鷹忍不住扶額，他那個父親啊，對世代在軍場效力的蘇家出了他這個文官，一直是不滿意的。“蘇伯父好。”賀之州忍住心上那份悸動，走上前來向蘇父問好。“是賀家小子啊，你怎么在這��？”“回伯父，我剛從我爺爺那回來呢。”“你小子可是讓你爺爺操碎了心啊，怎么，圣賢書就這么讓你難以入目？”“我那里敢啊，只是實在不是那塊料啊。”賀之州真誠、恭敬地應(yīng)答著蘇父的問題，眼神卻不自覺的往旁邊的蘇小瑩移去，又暗自擔(dān)憂蘇父的話會讓蘇小瑩對他產(chǎn)生不好的印象。蘇小瑩感受到了賀之州的目光，只是今日十分開心、放松愜意的心情讓她并不覺得賀之州失禮，她甚至朝他笑了一笑，卻見少年的耳朵漸漸爬上紅色而目光馬上變得灼熱。她覺得有點羞怯，便扭轉(zhuǎn)了身子等著父親。不料父親大有跟他談上半天的勢頭，蘇小瑩無端有幾分惱怒，不知是惱父親忽略了她，還是惱賀之州讓她涌上的羞意。她扯扯父親的袖角，說：“爹爹，娘還在家里等著呢。”蘇天鷹拉過女兒的手，向她介紹：“舒兒，這是你賀爺爺?shù)膶O子，賀之州，比你要大上幾歲。”“蘇小女孩好，我是賀之州。”終于有機會明目張膽地看看佳人了，賀之州拱手向蘇小瑩打招呼，眼睛卻是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蘇小瑩。蘇小瑩抬頭，隨即被燙到似地低下頭：“賀公子好。”蘇小瑩很是疑惑為什么這賀公子要如此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臉上卻忍不住有點發(fā)燒，心也跳動得比平時快。“走吧，舒兒，回去看你娘親嘍！賀家小子，你趕快回去吧，你娘親等會又來我家找人了。”蘇天鷹無意間打破了兩人之間莫名的氛圍。“伯父，我先告辭了。”向倆人告辭后，賀之州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