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患有老年癡呆的婆婆平靜地躺在床上,安詳地走了。
我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十點五十分。
老公陶勇趴在他媽床邊嚎啕大哭,女兒曉童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想把她爸爸扶起來卻不夠力氣,只好蹲下來像安慰小孩一樣,輕輕拍著陶勇的后背。
看著這個畫面,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打轉,但很快就收住了悲傷情緒。
我把女兒叫到隔壁房間,交給她兩個任務。一是照顧她爸,二是通知大伯父、二伯父、三姑媽、四姑媽。
然后,我從抽屜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文件袋,出門了。
2
明人不說暗話。
這種時候,家里總要有個清醒的人。我要在老公的哥哥姐姐們反應過來之前,把房子過戶手續(xù)給辦了。
過戶需要用到的資料,我早就經過多方打聽,反復確認過的。
所以,一個下午我就把事情辦妥了。
回到家的時候,婆婆的兒子女兒們都到齊了,他們叫了喪葬服務的人來安排婆婆的后事。我沒吱聲,全程配合就行了。
經過幾天吹、打、哭、拜,婆婆入土為安了。
你以為萬事大吉了?不,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一周后,陶勇接到他哥哥姐姐的電話,說約個周末,兄弟姐妹五人分配一下婆婆的遺產。
看陶勇臉色鐵青,我一把拿過他的手機,說:“你們不用過來了,我已經把老娘的房子轉到我女兒曉童名下了!
不等他們開口,我直接掛了電話。
陶勇才恍然大悟,對我豎起大拇指。
婆婆生前住的房子是我和陶勇買的,現在我們只是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已。
3
我和陶勇都是上海人,后來因為工作關系,我們都去了甘肅。認識他之后,我們就在當地結婚、生娃了。
這一住就是三十年。
唯一遺憾的是,甘肅距離上海近2000公里,我們想看望上海的親友都要權衡再三,沒法說走就走。這樣一來,自然對老人的關照也力不從心。
就像2005年那一次,陶勇的母親突發(fā)腦梗。
從發(fā)病、到住院、到手術,都是他在上海的哥哥姐姐處理。等我們趕到時,老人的病情已經控制住了。
雖然大家對我們不能及時趕到都表示理解,但陶勇還是萬分內疚。
這一次老人是搶救回來了,但以后年紀再大一點,再出現健康問題或安全問題時,我們還是做不到實際的照顧幫扶。
后果嚴重點的話,怕是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為了彌補對母親的歉意,和對兄弟姐妹表示感謝,陶勇跟我做了一個決定。我們想用老人的名義,在上海買一套小點的房子。
老人百年之后,房子平分給陶勇的哥哥姐姐們,作為我們感謝他們照顧老人的心意。前提是,老人的養(yǎng)老問題就都托付給他們啦。
我們跟大家說了這個想法后,一開始,大伯、二伯連連拒絕,說他們本來就有責任給老人養(yǎng)老,三姑、四姑也表示她們作為女兒,照顧母親比兒子方便。
雖然他們都說一家人不必見外,可我們總覺得這是唯一讓我們心安的辦法。
他們拗不過我們,只好不好意思地答應了,并且再三承諾會好好照顧老母親。畢竟這個辦法對大家都好。
4
很快,我們就在大伯家附近的小區(qū)里物色了一套一室一廳。房產證上寫了婆婆一個人的名字。
雖然當時房價低,但甘肅的工資水平遠不如上海,買房幾乎掏空了我和陶勇的積蓄。
不過錢是可以掙回來的,只要心里舒坦了,日子再難也不算難。
后來的好些年里,我們跟上海的親戚大多用電話聯系,大家互相問候、說說笑笑。婆婆也總說上海的四個子女把她照顧得很好,讓我們放心。
原以為日子就這么和諧地過下去了。誰知道后來會有變數呢?
一轉眼,女兒曉童都大專畢業(yè)了,我也自己開了家服裝店,收入比以前好多了。
而陶勇多年前落下的職業(yè)病有了加重的趨勢,我們輾轉好幾家醫(yī)院都建議到大城市去看,那邊醫(yī)療條件比甘肅好。
我們優(yōu)先考慮是到上海治療,兄弟姐妹們熱情接待了我們。他們跑前跑后幫我們聯系醫(yī)院,來回奔波,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通過治療,陶勇的病情總算穩(wěn)定了,但這件事也讓我重新審視我們小家庭的未來。
誰都希望孩子能過上比自己好的生活。何況,上海的醫(yī)療、教育、收入都是歷內領先水平。
現在女兒大了,要是她回到上海,那么以后享受到的是一線大城市的資源,跟甘肅相比是天壤之別。
至于我跟陶勇,過幾年退休了,也可以回上海落戶。
一來到時跟女兒在同一城市也好照應,自己的老年生活有更好的保障,二來落葉歸根是人之常情。
不過,雖然有政/策/加持,但真要實現起來不是那么容易的。
5
擺在第一位的是住房問題。
那時候,上海房價飛漲的速度讓人瞠目結舌。一套原價50萬老破小的房子,在三五年里價格翻了好幾番。
雖然我在甘肅的生意做得不錯,但所有積蓄加起來頂多只能買上海的一個衛(wèi)生間。
我想著,要么讓女兒曉童先跟婆婆住。我跟陶勇再想辦法去借點錢,在上海付個首付重新買一套房。
那個時候,婆婆已經確診早期阿爾茲海默癥。她獨居在我們買的房子里,大伯他們幾個輪流給她送飯菜。
一聽我們想回來。大伯他們沒有了之前把我們當客人招呼的熱情了,就嗯嗯啊啊應付幾句。
陶勇跟婆婆打了招呼后,我們辦妥手續(xù),把女兒轉到上海,她也重新找了份工作。
不回不知道,一回來竟然發(fā)現婆婆的日子,沒有像他們電話里說的那么好。
曉童跟我們說,奶奶的家里像個豬窩。
原來,陶勇的哥哥姐姐們,最初知道我倆買給老人住的房子會留給他們,是真的很高興的。
因為這樣一來,老人不用跟他們的小家庭一起住,緩解了他們的婆媳矛盾,也少了隔代相處的生活習慣摩擦。
而平常給老人送飯、打掃衛(wèi)生、做做家務都是很小的事情。四個子女輪流下來,一個月每個人也就干幾天而已。照理說,他們的時間精力都綽綽有余,應該很輕松才對。
可曉童說,伯父和姑姑們每次過來看老人,都是丟下飯盒后就匆忙趕去棋牌室打牌了。有些飯菜一看就知道不新鮮,而家務什么的,他們碰都不碰的。
婆婆的病情呢,時好時壞。
她記得人的時候,會跟曉童拉家常,慈愛得不得了。記性不好的時候,她連季節(jié)都分不清,總是把所有衣服拿出來到處亂扔,然后發(fā)呆,或者對著鏡子說話。
幾個子女都習以為常了,他們跟曉童說不用管,等奶奶清醒了會自己打掃衛(wèi)生。
6
有一次曉童上班去了,婆婆到樓下散步,突然忘記自己住幾號樓了,坐在小花園里嚎啕大哭。
路過的鄰居把她送回家,并打電話給子女們,他們都嫌丟人,沒有一個人過來看看。最后還是曉童請假回來,安撫老人的情緒。
我跟陶勇知道后都氣炸了。
“原來你們就是這樣照顧老太的呀!”陶勇恨恨地說:“那就別怪我出爾反爾了!”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雖然我們承諾過,房子以后給他們?僧敃r并沒有白紙黑字寫下來,只想著老人走后,陶勇簽名放棄繼承權就可以了。
既然他們也沒有好好對待老人,那承諾就不作數了。
陶勇跟他哥哥姐姐一說,場面很難看。有拍桌子的,有指著鼻子大罵我倆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大概意思是,上海房價漲了,我們就不舍得房子了。還有這些年,我們在甘肅過著三口之家的瀟灑生活,他們在上海照顧老人任勞任怨,天可憐見。
我都氣笑了,說:“我們唯一后悔的,是買房后沒裝監(jiān)控,好看看你們怎么對待老娘的。”
大伯說,不管怎樣,他們見老人的次數也比我們多。
這確實戳到我們的痛點了。這不就是我們多年來的遺憾嗎?
陶勇說:“之前老人是你們照顧,以后就由我們照顧!
大家不歡而散以后,大伯他們再也沒有上門看過婆婆。
7
我們又去了一次甘肅,陶勇因為身體原因辦理了內退,我則把服裝店轉讓出去。之后,我們一起回到上海,開始了跟婆婆同一屋檐的生活。
房子確實小,婆婆住房間,我和陶勇住在廳里,女兒就到單位附近租個單間。
白天陶勇在家干家務照顧婆婆,晚上開滴滴。而我在附近應聘了便利店店員,晚上回來看著婆婆。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婆婆清醒的時候,明白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也說,拿回自己的東西是應該的。但房產證寫她的名字,以后分成五份,我們可是要吃大虧的。
所以,她讓我們去打聽怎么辦理手續(xù),才能物歸原主。
我們咨詢了很多部門后,征得婆婆的同意,把房子過戶給女兒,哪怕交稅交多一點。
我還跟婆婆開玩笑說,“怕不怕過戶后,我們就不養(yǎng)你了呀?”
婆婆說:“你們這些年在甘肅無依無靠的,我知道你們看重親情的。”
她沒說錯,終于有機會跟家人團聚,這一次我們再也不走啦。
我答應婆婆,我只把資料準備齊全,前期需要她配合的部分,咱們都先弄好。只要她活著一天,就先不過戶,讓她老人家安心養(yǎng)老。等她走了,我們再處理房子。
所以,就有了文章開頭的事情。
8
陶勇的哥哥姐姐們知道我們下手這么快后,氣得到處找人要說法,說我們給老人洗腦、慫恿老人寫遺囑什么的。
我們都沒有辯駁。
在婆婆去世百日碰頭時,陶勇給他們一人一個5萬的現金大包。他們當場愣了。
說實話,我們還是感恩他們曾經幫我們盡孝,哪怕伺候老人的效果不怎么樣。但那種親人相聚的場景,卻是我和陶勇大半輩子求而不得的。
至于房子,我知道,哪怕我和陶勇繼續(xù)在甘肅上班上到死,也掙不到上海第二套房,所以房子能回到我們手上,確實很開心。
可我們也不能完全把當初的承諾當成空氣,我們只能按目前經濟能力的最大限度,給他們補貼,當作真心的感謝。
很多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們無法預見政/策的變化會給生活帶來什么影響。但是唯一不變的,是無論人在哪里,親情是割舍不斷的牽掛。
親人之間如果用利益捆綁,是會傷害彼此的。唯有相互理解包容,才能真正和諧圓滿。
你們說對嗎?